·回到未来
序
人什么时候能听到死神接近的脚步声呢?
是生命只剩下最后几秒种的时候吗?是死亡的那一瞬间吗?是心脏停止跳动,大脑却依旧活着的那短暂的时刻吗?
都不是啊。
这是送给那些活着,却仿佛死去了一般人们的礼物。
那好像能将心脏压碎的,残酷的节奏。
他将你的一切活生生与你的肉体剥离,甚至连一点点的麻药,都不愿施舍。
青峰至今二十多年的人生中,几乎大半的时间都与哲相重叠,他从没考虑过哲在他人生中所占的分量,却也没想象过哲消失后的未来。
所以此时的青峰只有跪在担架前,颤抖地紧抓着布单,不愿在下拉一点,亲眼确认那早已苍白的面容。
四周嘈杂的声响全被抽离,青峰什么也听不见。就如堕入黑洞般,除了自己和眼前这块刺眼的白布,这个世界只有纯色黑暗的虚无。
带着悠缓节奏的冰冷脚步声正在一步步靠近。
嗒。嗒。嗒。
每一下都好像在蹂躏青峰那颗跳动的心脏,一步,一步,好像要将他的心脏碾压破碎,直到只剩下一滩再也无法鼓动的血水。
青峰压着疼的几乎要破裂的心脏,皱着眉,拉下了那块欺人的白布。
他最重要的人就躺在眼前,闭着双眼,好似只是睡过去一般。
青峰抚上了他的脸颊,除了过低的体温,那和平时几乎重叠的触感,让青峰加重了眉头的褶皱。
「哲,起来了。」
青峰轻捏了下他冰冷的脸颊。
声音带着一丝的沙哑和颤抖。
「哲,起来了。我们回去再睡。」
拍了拍他僵硬的脸颊,青峰揉过那头柔软的水蓝色短发。
眼前是和过去没有差别的日常。
只是那人,却再也不会醒来。
「喂,哲…」
垂落的布单在重力作用下终于彻底掉落到了脚边,将他整个人完整展示在了青峰面前。
包括胸口那刺眼的暗红图纹。
青峰停下了动作,瞪着那刺眼的暗红,瞳孔瞬间缩小,周围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这虚无的世界。
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缠绕在一起,孩子哭泣的声音融入了瓢泼的大雨中,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来回奔跑着,带起阵阵踩踏的水声。
还有一个声音。
青峰转过了身,寻找着那回荡在耳边的沉重脚步声。
在哪里。
越过白色的医生,跳过彩色的路人,在深色制服的两人间,青峰看到了那人。
取出腰间的配枪,青峰瞄准了马上就将被压入警车的人。
第一枪是腿。
你夺走了他走过的故去。
第二枪是手。
你夺走了他紧紧抓住的未来。
第三枪是胸口。
你夺走了他跳动的心脏。
第四枪是头。
你夺走了他,唯一的生命。
剩下的子弹全部送给你。
因为杀了你,我也再也找不回他。
青峰的眼泪掉在发烫的手枪上,身后有人无情地宣告着再也无法更改的现实。
「黑子哲也,25岁,XX幼稚园教师。为保护被挟持的幼稚园学生,被歹徒集中胸口,不治身亡。」
Chapter.1
黑子有一下没一下的,轻柔地拍着青峰的后背。
早晨两人刚醒来,青峰便突然搂紧了他,时不时漏出几声痛苦的呜咽。
当平日积累的苦恼满到快溢出来的时候,人都会忍不住哭,通过这种方式,来顺利释放那些埋藏在体内不需要的东西。所以黑子一直所希望的,就是能看到青峰留下的眼泪。
但青峰却不曾哭过一次。
他只会睁着那双干涩的眼睛,埋进黑子的怀里,痛苦的挣扎着,呜咽着,抓紧了黑子的后背,像是受伤的野兽。
却落不下一滴眼泪。
那是青峰顽固的执着,还是当痛苦到达某个限度,就连哭都无法办到,黑子并不清楚。
他所能做的,只有像现在这样,一下一下,轻拍着他的后背,等着那个平时的青峰的回归。
已经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青峰君呢。
记得上一次,是他刚刚做上正式警察的时候。
第一次配枪执行任务的他,第一次拔枪,第一次射击了活生生的人类。
看着从手中飞出的子弹,以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穿入对方的皮肤,钻入温暖的肉体,随后那人就这样倒下,生命随着鲜红的血液,一点点流逝。
目睹这样情节的菜鸟警察,又有谁还能保持冷静。
如何自我暗示,也改变不了夺走鲜活生命的事实。
所以那晚黑子一直在客厅等着,等了很久很久,久到窗外最后一盏灯也熄灭。青峰像个落魄的孩子,闯进了屋子,跌坐在了他面前。
他紧紧抱住了黑子的腰,那力道几乎让黑子喘不过气。寂静的黑暗房间里,只有那一阵阵,让黑子的心脏跟着抽痛的呜咽。
但青峰始终还是没有哭,黑子的胸口,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湿润感。
那是黑子第一次明白,青峰并不是一个一根筋的笨蛋。他只是一个,脸哭都学不会的傻瓜。
那天他们这样在客厅的沙发上,黑子始终没停下自己拍着他后背的手,望着窗口的夜色逐渐加深,又渐渐减淡,然后开始微微泛白,最后从那通透的纱布里,映入淡金的日光。
青峰用他沙哑的嗓音,说着他第一次示弱的话语。
「不要离开我,哲。」
「不要离开我,哲。」
记忆与现实的重叠让黑子有了一瞬的错觉,到底现在是过去,还是未来。
「不要离开我。」
青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。
黑子看了眼早已过了上班时间的时钟,叹着气靠到了青峰头上。
「那今天翘班要去哪里呢,青峰君。」
「哪里都好。」
「我看看,家里卫生纸没了,酱油也需要买了,冰箱的牛奶被青峰君昨天都偷喝光了。就去超市吧。」
「...…哲你还是,这么没情调。」
「说到约会,就是抓蝉钓小龙虾的青峰君没资格说我。」
「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!!」
两人好似这么轻易,就又回到了原本的日常。黑子叠着被子,青峰刷着牙嚷着早饭想吃培根。
只是黑子没有忽视掉,那个偷偷地,却始终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。就像要把一辈子的份都看完一样,带着好似再也无法相见的苦涩。
只是一夜而已,他变成了黑子从来没遇到过的青峰。
但又似乎,很久很久以前的青峰,就是如此的感觉。
黑子想起了最近不断重复的梦境。
梦里的青峰拉着他的手,像是在逃避着死神的追赶一样奔跑着。可是无论他们逃到哪里,结果都是剩一个。
他看到自己躺在鲜红的水泥板上,青峰始终是皱着眉,好似有着几千万的悲伤却落不下一滴泪的表情。
那双深青色的眼中,溢满的是绝望和无力,就像他早就知道了结局一样。
青峰正在害怕的东西,是黑子怎么也猜不透的。终于黑子还是承认了,他们俩之间的交流,总是显得太少。
路过的公园飘落着深秋的枯叶,黑子取走了掉落在肩上的叶片,对于此时莫名的不安,浮起了一阵焦躁。
他扯住了青峰的衣角。
青峰抬头看着那已经什么也不剩下的深棕树枝,听到了身后的黑子这么说着。
「为什么,青峰君总是担心我会离开。」
他的手被青峰握住,先是试探性的轻碰,指腹微微扫过他的手背,之后又马上用力握紧,手指紧紧相扣。
青峰没有回答,他却从相贴的手掌间,听到了青峰的回答。
他们总是这样,不善交流,却又深刻了解着彼此。通过互相的接触,寻找着无解的答案。
黑子什么也不知道。
比如青峰身上所在发生的事到底是什么。
黑子却又什么都知道。
比如梦与现实互相交叠的,青峰那孤独的无助。
所以黑子能做的,只剩下和青峰一起守护,他们那好似会瞬间消逝的日常。
「青峰君晚上吃什么。」
两人推着早已放满各种商品的手推车,挑选着晚饭的食材。
「煮鸡蛋。」青峰拿起一盒鸡蛋,放入了手推车内。
「......还有呢。」
「煮鸡蛋。」
「青峰君你是在开玩笑么。」犹豫了下,黑子还是选择了偏小的那盒番茄。
「我想吃哲做的煮鸡蛋。」
青峰的表情认真到可怕,黑子点了点头,拉住了青峰的手。
两人走出超市时,已是傍晚时分,火烧的天空将这个世界披上橘红的薄纱。
青峰曾经最喜欢在这个时段,和黑子两人漫步着回家。今天他却紧握着黑子的手,不断加快着脚下的速度。
从手间传递而来的,是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安。
就像青峰早已预见了事件的发生。
就像黑子无数次见到的梦境。
青峰几次翻开裤袋里的手机,反复确认着时间。
黑子略吃力地跟在他身后,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,他们已经回到了街口的公园。
经过这个被落叶铺满的公园,他们就能回到共住了五年的公寓。
然后准备晚饭,两人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着晚上重播的球赛,就像过去的每天。
所以青峰君,到底你所害怕的,所逃避的,是什么呢。
满地的枯黄落叶在车辆驶过的阵风下被卷起,飞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天空。像是时间倒流般,它们正在逐渐接近着那孤独的树枝,但最终它们还是无法违抗自然的定律,落回地面,仰望着再也回不去的过去,然后腐烂成泥。
当黑子失去了重力,看到身边如陪伴一般出现的落叶,才终于明白了青峰眼中一直在诉说的结局。
青峰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未来,这个无力改变的未来。
曾经说过永远不会离开的话语,注定将成为永远无法实现的谎言。
曾经坚信不会分开的自己,只不过是个可悲的说谎者。
黑子自嘲着闭上眼睛,不去看那火红的刺眼夕阳,故意无视一边青峰那绝望的低吼。
在与冰冷的水泥板撞击的那一瞬,黑子听到了他全身骨骼震碎的声音,他挣扎着睁开了曾经水蓝到通透的双眼,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毫无意义的赤红色。
「对不起。」
在那最后的最后,他这么对着跪在他身边的人说着。
TBC.